我与书房

说起来算是笑话，27年前我曾营造过一个很不雅观的“书房”。那年，我刚结婚，洞房一派“温柔富贵”的情调：红漆家具、二八佳人、荧荧烛光，这种氛围使我无法专注于书。才子们津津乐道什么“红袖添香夜读书”，我实在疑心他们是在自欺欺人。为了抵御“红袖”令人销魂的温存，使读书心免遭软性的伤害，我找来几根木条，几片破芦席，在洞房一角搭起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“书房”，如在意大利的国土上建立了一个梵蒂冈。农闲时光，晚饭之后，我龟缩在“梵蒂冈”终于找回读书的感觉：心像一尾快活的小鱼，在迢迢不断的文字河流里嬉戏漫游。可是好景不长，几位来家作客的亲长见了这么个“违章建筑”，众口一词力劝拆除。有一天，二舅竟趁我下畈未归，就快刀斩乱麻地“摧毁”了我的“梵蒂冈”。

十一年后，我有幸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到一家大型钢铁企业工作，单位看在我挈妇将雏的份上，破例地分给一个单间。我又谋划着重圆旧梦。房子用竹帘、布幕一隔为三：一截作饭，一截放床，靠里一截归我主宰。我的小天地里，左壁立一由箱架改装的书架，右壁摆着简易书桌，其上挂着写有“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”十四字的条幅。虽是弹丸之地，我已很满足了，总算有了一个补读平生未读书的小窝。然而，我很快发现，这“半壁河山”式的书房几乎形同虚设。除非子夜时分，其余时间“书房”不得安宁。室内锅碗瓢勺的碰撞，妻子孩儿的吵闹，更兼窗外车辆撕心裂肺的鸣叫，广播咬金嚼铁似的喧嚷，内外轮番骚扰，一颗上下求索的读书心被世俗生活噪音的“盐酸”所浸蚀，变得百孔千疮。

终有一天情况好转，熬过十年，我拥有了一套两室一厅的顶楼新居。通情达理的妻子让我独享一室，我的读书心才真正妥妥帖帖地安顿下来。把门关上，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书房，那种感觉就像从野外或宾馆回到了“家”中。在这隔绝了人间烟火的去处，好像满口呼吸的都是书香，灵府变得圣洁而清朗。每当睁开睡眼，看到透过南窗的曙光触摸着西面插架琳琅已数千的“书墙”，一种历久弥新的富有感、幸福感便如涌泉漫溢出心窝，恍觉生命已与这个心灵的“家”融为一体。书房给予人的，不仅仅是美好的宁静与美丽的孤独。